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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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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和品味,沒想到人家考慮的只是惠及血親後代,旁的讀書、愛書人,無非捎帶腳兒的順帶……好吧,有錢任性沒錢認命,這下陶陶服氣了!

深吸了兩口氣,陶陶突然轉用法語問,“可我的書,不謙虛地說,銷量還算好,理應不在滄海遺珠的概念裏,你又為什麽要出我的書?是覺得我的存在威脅到了你?還是不放心一一總跟我在一起?所以想用這個法子支開我?”

於陶陶的直言不諱,紀小鄢略微有一丁點意外,但既然陶陶選擇快人快語,他自不吝比陶陶更直接,“你是讀書人,想必達爾文一定是看過的吧?那麽於雄性生物的排他性本能定也聽說過;此其一。二呢,就是一一給我看過你的書,我很欣賞你文字裏頭的孤勇,況且如你所言銷量也還好,如此Eaglet難得有機會出一本又能賺錢又不媚俗的書,何樂而不為?”

輕輕拍拍陶陶肩,他說法語時有一種入骨的矜貴與散淡,似沙皇尼古拉二世下臺前舊俄那幫高高在上的老貴族,自幼兒就拿法語當母語,俄語反倒靠了後;但他神情又好比對待小舅子,和煦中有發自肺腑的真誠和勸誡,“跟Eaglet合作吧,我們有足夠的能力保證你不受俗世幹擾地寫你所想寫。何況我並非逼著你離開——正如你之前也沒有在濱城,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放逐從來不是別人能強迫所至的,放逐只是因為,留與不留都無望。”

陶陶沈默了。紀小鄢這話可謂是誅心,卻自有男人間的坦蕩蕩。而他之前那麽久的流浪,又何嘗不是因為留在這兒,既找不到他該有的位置,亦日益迷失了他想尋找的方向。是的,留與不留都無望,不獨是情感。自十歲那年那個染血的黃昏後,陶陶覺得他整個人生的軌跡都徹底偏離了,而他存在的意義……則好像屠格涅夫筆下的羅亭,甚或羅亭的原型巴枯寧,無論置身何處,都是多餘且虛妄。

那麽在勇氣不足以抵達死亡的基礎上,絕望者的出路又在何處呢?輟學後他漫無目標地走過如許多的地方,可惜都沒有找到能夠說服他的答案。——飄泊原本也不負責提供答案;你視之為鮮花國,它便是鮮花國,你視之為荊棘路,它便是荊棘路。是以回到濱城的這些時日裏,在再次深感自己的多餘後,陶陶不否認,他又遏止不住地想渺渺無蹤地上路了。這樣沈默過後陶陶依舊用法語說,“請容我想一想……”

該時恰有風拂過,風裏有正當季的玉蘭香,染了香的風將紀小鄢和陶陶的對話裊裊送入前頭緩步慢行的兩母女耳中。娘倆兒起初聽得很興頭,自他們改用法語便不再聽他們的下巴嗑兒,轉為竊竊嘮起體己話兒。

沈一一問,“媽,妳覺得好些沒有?”她適才探過沈沁柔額頭,貌似還有一點點熱,但沈沁柔氣色明顯好很多。

沈沁柔撫撫挽在臂彎裏的小女兒的手,“就是有點累,睡了半天還是不解乏。等下回去接著睡。明天應該就好了。”

沈一一唔了聲,小白牙一下下咬著下嘴唇。她這支支吾吾的樣子沈沁柔再了解不過了,故而道,“有什麽話想說就說吧。憋在心裏妳不難受我還嫌難受呢!”

沈一一這才期期艾艾問,“媽,妳為什麽好像、突然、有點兒、像是接受他了呢?”

沈沁柔嘆口氣,目光虛虛望著前方醫院的南大門,“不然還能怎樣呢?下午妳睡著後,我自個兒想了想,大概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有欲‘以身證道’的瘋狂與盲目,不讓他們試一試,這輩子都會不甘心。就像當初我與濮長安,妳外公那麽勸,不也沒管用?”

許是不願過多提起過往的事,沈沁柔抿唇頓了頓,方極低聲音道,“所以,我不該因自己的不信與慘敗,就蠻橫扭著妳按著我希望的叉路口前行。何況妳睡醒之前小紀過來跟我說:日久見人心,他也不是非要現在就娶妳過門,如果我對他實在不放心,可以先給他一年時間做考察期。然後,我就同意了。同時我又想:人漫漫一生哀樂疊起悲喜交集,而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好,他已近不惑,自己想要什麽總該清楚的;亦總會有能力,去守護他所想守護的……”

緩步踱進醫院的南大門,向左再往裏有一個月亮門,穿過月亮門再穿過一片櫻花林才是住院部,而在南大門與月亮門之間,是一個闊大的停車場。沈沁柔跟沈一一說完體己話兒,駐足回頭道,“小紀你早點回去別送我們了。”她已看到紀小鄢的車,就停在停車場的最外圍。

紀小鄢倒也不黏纏,點頭道了個好,旋即又補充,“明天上午我有事,可能晚點才能來——”沈一一說你忙,沈沁柔說無妨,陶陶說這裏有我別擔心。紀小鄢這才轉身上車離去了。

剩下娘仨兒慢慢往回走。七點二十五,時間真的不算晚。但醫院裏的夜來得就是比別處早。月亮門後的櫻花林,明明櫻花爛漫盛開得如風吹雪,卻不見一個消食遛彎兒的病人或家屬。

又一陣風拂過,沈一一揚手去接漫天洋灑的櫻花瓣,正想感嘆這生死尋常之地竟還僻得這樣一個別有洞天的所在,揣在兜裏的小44驟然突兀響起,她以為是紀小鄢,接起對方卻道,“沈小姐嗎,我是居居……”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讀納博科夫,看到晚年的他在隨筆裏頭寫:“書寫的最大煩惱是在散步中、在浴缸裏、在任何地方,往往幾天一星期就是找不到‘那個該死的句子’!”

其時覺得至於嗎至於嗎?到我自己也寫文了,我卻心有戚戚焉!

對於這文,我的要求從來都不是敘述與更新上的速度,而是全文完結後回頭再看的完整與連貫性。所以我不能容忍“我認知裏”的廢話和水章。

又比如以這章的字數和場景,我分成兩章更也是可以的。但我個人覺得還是按一章發完整些。畢竟轉折在結尾。於是如你們所見,我再次無恥地卡文並斷更了。

但我寧願斷更,也要盡可能對己、對這文、對你們,負最起碼的責任。所以,不求原諒,但求理解吧。唉唉唉~~

誰讓我是一個無能地、強迫癥、慢手作者。

…………

PS:據說,世界上最貴的香水,每瓶500ML,單價21.5萬美元。全世界只有十瓶,只為固定用戶而生產。

☆、聽我一句勸

按照影視小說裏常用的套路,夜晚乍然響起的電話,總是意味著變故。如果打來電話的人,與你還是素昧平生的關系,那麽這變故,基本可以等同於:壞消息。

比如有人在電話裏告知:我是誰誰的同事,我跟誰誰背地底在一起已經有段日子了,我很愛誰誰,誰誰也很愛我,所以我決定告訴你真相,希望你能有點骨氣和自覺,表再做情感上的第三者;

或是有人一張口就問:你是誰誰的家屬嗎?你家誰誰打人了/被打了/酒駕了/被撞了/學雷鋒做好事結果被訛上不放了……請你速帶足夠的錢,過來擺平和撈人!

熟悉麽?這些說辭和橋段,是不是至少在五部影視小說裏看到過?是以沈一一以往每每會嗤之以鼻謂為“俗!”,但自從不久前被江寧派出所的人拎去接裴炯,及至今時在電話裏聽到居居的寒暄,令她不得不承認——生活的戲劇性,與戲劇的合理性。

由此她也省去了客套,直通通地即問居居道,“找我什麽事?”

居居很明顯地窒了窒,旋即略顯尷尬地笑著回了句,“沒事兒就不能給沈小姐打電話了嗎?”

沈一一也笑了,一邊笑一邊甜蜜蜜地道,“可以呀!怎麽不可以!那麽居居姐是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所以想跟我聊聊人生和理想咯?要不,我們約個地方見一面兒吧?還能聊得透徹點!”

這回答太噎人,電話那頭的居居又被窒住了。在她的經驗裏,人們過招前都講究個先禮後兵,哪兒像沈一一,牙尖嘴利地上來就咬人。這diao絲就是diao絲,果然毫無風範可言!

沈一一則由著她發楞,轉頭對沈沁柔道,“媽,妳先回去休息好不好?我這有個朋友要跟我聊聊天兒,等下聊完我就回去了。”

要說這知女莫若母,沈一一平素說話固然也甜甜糯糯的,卻不似現在這樣暗含著機鋒。得,不用問,對方肯定來者不善,而她這是摩拳擦掌欲單挑呢!這要擱別的媽,必須是各種放心不下不讓去呀,沈沁柔卻覺得遇事就逃的小鴕鳥,偶爾戰一戰亦無妨;故而沈沁柔只是問,“妳哪兒認識的‘朋友’啊?”

沈一一笑了笑,“紀小鄢那兒認識的——”

一句話沈沁柔就悟了——看吧,開庭結束尚未到一天,預料中的阻力和幹擾就迫不及待冒頭了。不過既然中間隔著一個紀小鄢,沈一一此次單刀赴會過程中,那種說理不成動手撕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啰;被大額支票甩一臉的戲碼,大概亦不會發生;剩下的,或許就是言語的挑釁與輕藐吧?

可沈一一既要與紀小鄢在一起,這些歷練總是不可避免的。豪門若那麽好進,就不會有她沈沁柔當年的鎩羽而歸了。所以是騾子是馬都暫且拉出來遛遛吧。行就上、不行就撤!總比一直被紀小鄢護在後頭傻樂著強;亦總比撞了南墻再回頭強。而她沈沁柔再無能,給女兒辟一條垂直性的退路,她自問還是可以地!

“時候不早了,”權衡過後沈沁柔提出唯一要求,“就別去外頭了。想聊天,我看這裏就蠻好,有花有月的,正適合暢談人生和理想。”

沈一一仍是笑,“那我得先問問居居姐的意思呀,她還沒說出不出來呢!——居居姐,哦?”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用手捂著小44,全然一副事無不可對人言的坦蕩和磊落。電話那頭的居居到底繃不下去了,咳了一聲問,“沈小姐,妳現在在哪兒?我這就去找妳!”

……

二十分鐘後,居居自月亮門那一側轉出來。她梳栗色的齊肩發,穿湖色小套裝,足蹬細長三吋高跟鞋,臂挽杏色愛馬仕Birkin包,整個人都透著一股精英範兒。而論到容貌,居居屬於典型的第二眼美女,五官分開來不出挑,湊在一起卻相宜;加之保養得好,氣質也恬淡,老實說,於聖世華年大酒店偶遇前,沈一一是很喜歡居居的。

不是因為居居幫紀小鄢很好地打理了天籟谷——她現在可沒有內種所謂老板娘的自覺!——她喜歡居居,有點像小時候我們喜歡學校裏的美女學霸,不分性別,亦無嫉妒;或者用“喜歡”也不恰當,恰當的表達應是“欣羨”。

可自從聖世華年的那一場偶遇,沈一一明白,女人之間若是隔了男人,關系就再難簡單和純粹。而居居以往面對她時那溫柔得體的笑,也被解讀出新況味:看呀,她多傻,那根本不是溫柔得體好不好?那分明是疏離地審視與拒絕!

不過,居居有什麽資格呢?她是紀小鄢的誰?她又是紀氏的誰?她替誰審視她?她又替誰拒絕她?

不由自主沈一一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段話——女人拿男人沒法子,就愛拿女人去撒氣,好像把別的女人都踩到腳下了,男人就能臣服傾慕她一樣;這種行為歸根結底兩個字,可憐罷了!

這樣一想,沈一一也就釋然了,你說跟個可憐人,她還計較個什麽勁兒呢?

唇角彎起好看弧度,沈一一主動迎向居居,“居居姐,妳來得好快。”這純然為了寒暄的寒暄,語氣不帶丁點芥蒂,於沈一一當然是出於教養,卻莫名又刺到了居居。

居居迅速掃了一眼沈一一,略具深意地說了句,“我從Emily那兒來,她住的酒店距這兒不遠。”不想沈一一聽後毫無反應。居居無奈,只得又加一句,“我從殷芳兒那兒來。”

沈一一哦了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高中畢業後,就不再接觸英語,”非但不接觸,五年間又是病又是痛又是抑郁癥地折騰下來……“以前學的早忘差不多,耳朵對單詞也不敏感了。何況,我身邊也沒人有互叫英文名的習慣……”

蒼天作證,她真是很誠懇地在表達羞赧,落在居居耳裏,卻是又一種變相的嘲弄。敏銳地捕捉到居居瞬間繃緊的氣息,沈一一又何嘗不無奈,這不在一個頻道的兩個人,若想好好地談一談,難度無疑大得很。

伸手向旁一指,沈一一轉了話題道,“我剛發現那邊有一個小亭子,我們過去說話吧。”言罷她即轉過身,留一個纖長背影給居居。她腳上此刻穿得是半新不舊的平底帆布鞋,配一條半新不舊的白色牛仔褲,上身一件半新不舊的棉T恤,由於夜裏風涼她怕冷,棉T恤外頭又不倫不類地胡亂裹一條大圍巾。

居居挑剔地盯著她,沈一一這一身行頭她敢打賭加一起絕不會超過一千塊!可年輕女孩兒的身姿自有其妙曼與娉婷,似一樹似錦繁花,不用捯飭也好看;而也只有她這個年紀,才有底氣這麽搭……

及至緩步踱入小石亭,沈一一回頭招呼著,“過來坐,居居姐——”櫻花林裏並不黯,平均五米即裝得有路燈,小石亭四角亦掛著燈,不太亮,下象棋打撲克卻足夠了。

由此居居便可毫不費力地看清沈一一的臉。那是一張絕對素面朝天的臉,五官精致到完美,尤其那雙星星湖般的眼,有再貴的美瞳也戴不出的亮。還有那白皙清透的肌膚啊,滿滿都是充盈的膠原蛋白,任打再多肉毒桿菌也比不了,仿佛上好羊脂玉,人的視線落上去,都好似會滑倒……

從第一眼看見沈一一,居居就不得不承認這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但真正令她由衷嫉妒她,卻是從這一刻開始。白日裏的宣判,落英鎮那幫前往圍觀的群眾回去後即四下裏傳開了,按他們的形容,紅葉姓沈的丫頭彼時就差昏倒了。因此適才在路上,居居滿以為會看到沈一一面無人色的樣子,沒想到她依然鮮煥而奪目,便是她身後亭外的櫻花,亦不能壓下她的光彩與爛漫。

所以,這就是有男人做倚仗的不同麽?回頭再看殷朵兒,這才幾天的工夫啊,已然頹靡衰敗如殘柳。而紀小鄢又看上了她哪點?是她的美色麽?不然她還有什麽?她甚至連大學都沒念!可紀小鄢不該如此膚淺和好色啊!她暗暗傾心了大半生的男人又怎會如此膚淺和好色?!哦,是了,那一定是眼前這鄉下丫頭太有心機和手段——不要忘了,她起初不也以為她是軟軟糯糯的傻白甜,結果聖世華年那一幕,她的彪悍幾乎驚倒所有人。

所以你看吧,身為女人的她尚如此,男人被其假相蒙蔽就更可理解了!但為什麽明明這丫頭都曝露出兇殘的本質了,紀小鄢還視而不見呢?這丫頭究竟有什麽好?一個兩個都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哪怕她被判了刑,還毫無顧忌地往前沖……

這真令居居百思不得其解,疑惑中她連眼神都忘記斂藏。沈一一也不去擾她,自挑了她對面的石凳,悠悠而坐漫賞櫻花。直至一陣風吹過,卷起她肩上圍巾與長發,沈一一先是攏攏圍巾再掠掠發梢,腕間手鏈與指上戒指不經意露出,其上寶石碎鉆瑩璨璨溢彩流光,幾欲閃出居居的淚。

“這是……”居居再難按捺地失聲問,“大少爺送妳的戒指麽?”

沈一一點點頭。她其實是不想戴這戒指的——太貴,歷史太悠久,戴在手上壓力山大;怕弄壞,怕磨花,怕洗洗涮涮時腌臜了;可在醫院裏,放哪兒都覺得不放心,只好暫時戴著了。

居居喃喃道,“這是大少爺母家的家族信物,戒托上還鐫刻著伊薩耶維奇的家族徽章……”沒想到,他竟肯贈予妳。這是當年他任何一個女朋友,都未曾有過的待遇……

沈一一到底年紀小,好奇心跟小貓咪似的壓也壓不住。聽了居居的話,忍不住把手湊到眼巴前兒,翻來覆去轉著那戒指仔細看,“哪兒有?那個家族徽章?”

“不是在戒圈表面上。”居居澀聲答,“要在晴天,把戒指摘下來正對著陽光,光線穿過祖母綠,能隱隱透出主石戒托內刻的徽章。我也只看過一次,是在大少爺的外祖母家裏……”

那時,她的大少爺還只是個小少年,性子雖自幼兒沈穩,也會偶爾迸射一點活潑。是以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他好心情地給陪同他去外祖母家度周末的她看了這枚戒指暗含的玄機。那綿延幾世紀的家族輝光,由此於剎那照進卑微仰望的女孩兒心裏。

伊薩耶維奇家族的嫡系後裔;澳洲紀氏的掌門大少爺;如果沒有十月革命,便連他外祖母都是自己顯赫娘家的世襲女男爵,凡此種種在女傭的小侄女的眼裏,紀小鄢向來是天上星般的存在;她甚至懷疑,他血管裏頭流的血,都是藍色的。

她從沒奢望過有朝一日能並肩站在他身畔,從沒幻想過有朝一日戴上這戒指。卻也絕沒料想這戒指,竟會套進一個遠不如自己的鄉下土丫頭手指上!這一刻,她想大哭,想痛叫,想慘笑,想揪住眼前鄉下土丫頭的破圍巾問妳憑什麽!想結束這暗暗糾結廿幾載的苦戀,卻又舍不得——她仰望他已成習慣,她跟隨他已成執念,當半生韶華空置後,她不知道沒有他的人生,還能剩什麽……

沈一一也察覺到居居的失魂落魄,很有些兒無措地將手裹進圍巾裏:這人得了便宜是不能賣乖的,不然要遭報應的。為了轉移居居的註意力,沈一一問她,“妳叫他大少爺?”以往,居居都是叫紀小鄢為紀總的,此刻驟改了稱呼,還真覺得怪怪噠。

居居深深吸口氣,“自打離開Aquila與紀家,紀總就不喜被叫大少爺了。”剛剛她委實太失態,竟張皇喊出了舊稱謂。

沈一一很讚同,“的確不好聽。連寶玉都是‘寶二爺’了,他年近不惑若還叫‘少爺’,給人感覺多違和。”

居居:“……”拜托,紀小鄢根本不是為這個,才不喜被叫大少爺的好不好!

小丫頭的腦洞卻一發散就沒完,“可如果依著他兄弟間的排名叫他‘鄢大爺’呢,也不好聽;鄢大yé,鄢大ye,太容易混淆,一旦叫錯或聽錯,就鬧笑話了。要是叫‘老爺’呢,他父親還健在,不合適。所以,還是叫‘紀總’或‘紀先生’好聽,再不然叫他英文名、俄文名也行。對了,他英文名是叫Gavin吧?”

居居:“……”

半晌,居居漠了聲氣問,“沈小姐可曉得Gavin這個單詞的含義麽?”問時她下巴不自覺呈45度角擡起,目光亦不自覺流出幾許睥睨。

沈一一眨眨眼:嗳,這是緩過勁兒了麽?血條都好像瞬間滿了一樣撒!

旋即她笑了笑,且又是居居未來前她接她電話時的那種笑,甜得似一汪化開的蜜,卻暗藏著自黑的無謂與無畏,“我連Emily是誰都記不住,又怎麽會曉得Gavin的含義。好在居居姐肯定是曉得的,那就請不吝賜教咯!”

暗暗罵一句小綠茶妳就先可著勁兒地嘚瑟吧,居居英文老師般緩緩道,“Gavin,中文譯作戰鷹;Aquila,中文譯作天鷹座;ipitral,中文譯作鷹似的;Falcon,中文譯作獵鷹;Eaglet,中文譯作雛鷹;Lammergeier,中文譯作髭兀鷹;ipiter,中文譯作、鷹。”

咄咄逼視著沈一一,居居終於將情緒帶入了最佳的高度和狀態,“沈小姐知道這些單詞分別代表著什麽嗎?”

不待沈一一再啰嗦什麽請不吝賜教的那一套,居居已用英文老師對學渣的輕慢自顧自續道,“Aquila,紀氏在澳洲綿延幾代的家族礦業集團;ipitral,紀總未離開Aquila時,用其母留給他的遺產,以及他名下的私產,在巴西和中東籌建的自己的新能源集團;Falcon,紀總離開Aquila後,在俄羅斯開辟的新戰場;Eaglet,紀總在英國的石油天然氣集團暨一家小出版公司;Lammergeier,紀總在印度的礦業集團;ipiter,則是紀總一手建立的礦業能源帝國的總稱,總部在倫敦。”

不打喯兒地說完這一整段話,居居滿臉都是與榮有焉的驕傲,脊背都挺得比適才直,眼神有抑制不住的狂熱,“老爺當初之所以給紀總的英文名取作Gavin,就是從紀總甫出生之日起,即視紀總為家族企業Aquila的唯一繼承人。哪怕紀總現在離開了Aquila與澳洲,Aquila也遲早要回歸紀總的手中。因為老爺知道,只有紀總才能將Aquila發展壯大。Aquila在未來亦必將依附於ipiter!”

止聲頓了頓,居居咬牙道,“至於天籟谷與海產養殖基地,充其量是紀總一時心血來潮的玩意兒,根本不列在ipiter的業務組成中。紀總現在也只是暫時地厭倦與半退隱,等他玩夠了、歇夠了,自會重回他的王國去!”

“可是居居姐,妳的重點是什麽呢?”指尖隨意地纏卷著圍巾上的流蘇,沈一一的語氣有種漫不經心的平靜,“妳一下說太多,我腦子有點轉不過彎兒,這樣,我慢慢捋一捋,好不好?”

全然無視掉居居鄙夷的目光,沈一一豎起右手食指比了個一,“一,妳是不是想讓我知道,妳的紀總因為他父親給他起的英文名叫‘戰鷹’,紀家在澳洲的祖產又叫什麽‘天鷹座’,從而使妳的紀總與‘鷹’這個物種結下了不解之緣,以致他的正經產業都要帶‘鷹’,不正經的產業就不帶‘鷹’?”

“二,”跟著豎起中指,沈一一繼續緩緩道,“妳的紀總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富豪,而非落英鎮那些個小老板與土財主可以比,他的錢多得說出來足以嚇死我,由此引申出——”

“三,妳的紀總根本不是我這種人所能肖想,他一手建立的礦業能源帝國,也不是我這種人能夠沾邊兒。而他在落英鎮的逗留只是一時換換口味的調劑,所以——”

右手再豎起尾指,沈一一淡淡笑著道,“四,綜上所述,居居姐妳要麽是想勸誡我:沈小姐妳醒醒吧,千萬別幻想飛上枝頭做鳳凰;要麽就是在提醒我:連站在他身邊都不配!——抱歉,原諒我讀書少,實在抓不住妳想表達的重點,只能做此四種猜測。但不知我猜得對不對?”

一席話一二三四個點,沈一一始終說得慢條斯理的,語氣神情也沒有絲毫煙火氣,卻慪得居居欲岔氣。要說居居最恨的就是沈一一這股子有恃無恐的勁兒,便是她左一句右一句的自黑,亦是源於紀小鄢給她的底氣。包括那天她敢那麽悍勇地掌摑殷朵兒,也不過是仗著在場諸人都會包庇維護她。所以殷朵兒說她是綠茶心機婊,一點沒說錯!

不過居居之所以要冒紀小鄢之大韙來找沈一一,並非是來跟她慪氣的。小丫頭也不要得意得太早,以為她是吃素的!

強自調勻了呼吸,居居換了一張面孔竭力誠懇道,“沈小姐,妳不愧是個明白人,把我要表達的意思全部抓住了!我今天來呢,也不是想在言語上刺激妳,實在是ipiter這個礦業能源帝國龐大得非妳所能想象,而這個帝國的女主人,妳覺得妳能勝任麽?”

眼底浮起一抹憐憫之色,居居嘆息著問,“沈小姐,妳可知道嫁作豪門婦意味著什麽嗎?意味著紀總出席慈善晚宴時,妳要陪在他身邊;紀總參加高端商務酒會時,妳要陪在他身邊;紀總去各國視察名下產業時,妳可以不陪著,但紀總每年在倫敦總部舉辦尾牙宴,妳總要陪著吧?可妳去了能做什麽又能說些什麽呢?如妳適才所言,妳連英語都已忘得差不多,我想法語、俄語、西班牙語什麽的,妳也都不會吧?哦對了沈小姐會跳舞麽?晚宴開場舞那種的?又可懂西餐桌上的禮儀?紅酒會不會品?”

眼見著對面女孩兒的雙唇抿緊了,居居滿意地長舒一口氣。她並不覺得她過分,她只是在宣呈沈一一未來要面對的諸多事實之一種,不是嗎!

舒過氣兒後的居居,神情明顯和順了,說話好似知心大姐姐,柔柔婉婉的,“沈小姐,請相信我真的沒有惡意的!妳不信的話,可以任意去買本豪門貴婦的傳記,看看她們衣香鬢影的浮華後,有多少默默地付出和辛苦,再翻翻她們有幾個是完全躲在家裏相夫教子的!——這也是豪門一直以來更屬意名媛的原因之所在,畢竟,名媛們上崗前是不用特意培訓的,比如怎麽陪著老公得體地應酬啊,比如社交禮儀什麽的。”

大概知心大姐姐扮起來實在爽,居居的神情愈柔婉,“還有沈小姐,紀總雖然離開了紀氏,但每年紀家老爺子的壽筵,他是必定回去的;英國紀氏本家每年的祭祖典,他也次次都出席。到時候妳難道不陪紀總回去麽?妳難道總不陪紀總回去麽?”

搖搖頭,居居無恨遺憾地道,“這樣問題就來了——以中國目前的出境入境管理法和護照申請法規看,被判處刑罰正在服刑的,恰是法定不準出鏡的五種情形之一;被判緩期執行的,尤其是明令的‘限制出境人員’。因此沈小姐,妳首先在護照申請上就過不了審,就算僥幸過了審,在邊境口岸檢查的時候,也會被攔截。如此,妳又如何陪著紀總回澳洲、去英國?紀總接下來馬上要去的俄羅斯,未來三年妳也都去不了。”

天上月不知何時已當空,溶溶月色映襯下,沈一一黑漆漆的瞳眸不覆初時星星湖般的亮,肩上的圍巾亦被她緊緊拉握在懷裏,瘦伶伶的小身板,益發纖楚得可憐。

居居實在看不得她這樣兒,於她眼裏此刻的沈一一,無異是一朵自動切換的白蓮花。因此她撇開視線望向亭外的櫻花林,亦不再熱衷cosplay知心大姐姐。“沈小姐,還有一件事情我認為也該給妳知道下:這個月,紀總本該回倫敦總部開季度報告會,可是為了妳,為了陪著妳開庭,他不僅沒有回倫敦,還將會議時間一再地延後。今天下午總部那邊還問紀總季度會的具體日期定下來沒有。妳猜紀總怎麽答覆的?紀總的答覆是:稍後再說。”

手指輕輕叩著Birkin包,居居打地鼠般一下下捶著沈一一最軟的那根肋,“其實季度會而已,因事耽擱或取消一次也沒什麽所謂,但未來三年沈小姐若都出不了境,紀總難不成要次次都耽擱次次都取消?甚或幹脆將總部整個遷到濱城、遷到落英鎮?好吧,就算紀總要將總部遷來這裏也無妨,可沈小姐妳可知紀總現在盡管過得很閑散,但對ipiter地掌控卻從未放松過?妳可知在這世界的很多個國家和地區,每天有多少人領著高薪在為ipiter拚命地勞作?妳可知ipiter的每一步拓展固然離不開紀總的努力和決策,同樣離不開的還有英國紀氏本家的襄助,以及分散瑞士、美國紀氏分支的強大根基與後援?妳又可知紀總的每一步,都不只是他自己的事,而妳不僅會拖累他,還會抹黑他?”

話說得太多,居居嗓子有點幹,但這時候喝水潤喉就太掃興了,故而居居一邊用指尖兒掐著咽喉咳了咳,一邊繼續鬥志昂揚地道,“就在今天下午,老爺子聽說了你們的事,憤怒得當場給紀總打來電話痛斥了他。這且不算,很快的英國本家那邊、瑞士美國分支那邊,也都會聽說你們的事。未來,還會有更多的人知道你們、和妳的事。沈小姐,妳沒接觸過這些Old Money不怨妳——相較於普通人,他們的確擁有相當多的自由與權力,然而在某些方面某些點,他們卻是絕對受限的。”

幽幽喟嘆了一聲,居居心有戚戚地道,“……否則紀總當年羽翼未豐時,也不會與Emily在一起……當然,憑紀總現在的實力,家族其實束縛不了他,可妳願意紀總因妳被恥笑麽?願意紀總因妳成為家族的笑柄麽?想想看,妳的‘底’都不必‘起’,因為今日晚間的新聞和報紙,都播了紅葉白日的公審。而讓紀氏接受一個為省幾枚小錢兒就竊電的女人做媳婦,妳覺得,可能麽?是、以、即、便、紀總最後一意孤行地仍娶了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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